我家曾有座小小的庭院，高高的院墻，方方的天地，滿園的花草，還有幾株楊柳，那是我孩提時的樂園。
夏日，白天我和小伙伴們赤著腳，光著臂，拿著一根長長的竹桿，倚在楊柳樹上粘知了。入夜，蟬蟲低鳴，庭院靜謐，我們圍坐在母親身旁，聽她講狐仙鬼怪的故事，講到怕人處，嚇得兩個小妹妹直往母親懷里鉆。我們幾個男孩子則不以為然，循著蛐蛐叫聲，在小院墻角落刨土翻磚捉蛐蛐。
一天，大人們鋸倒了庭院中的楊柳，鋤去了花草，說是要在庭院里開荒種菜。母親用鋤頭吃力地挖著板結(jié)的土地，我們跟在后面撿去破磚碎瓦。母親一邊鋤地，一邊對我們說：“現(xiàn)在受了災，糧食不夠吃，種點南瓜、紅苕，貼補一下口糧吧”。我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“樂園”變成“菜園”。母親再也沒有給我們講故事了。她早上給菜地澆水、晚上給菜地施肥，起早貪黑地精心護養(yǎng)著這塊土地上的瓜秧菜苗。
入秋，庭院菜地里竟然長出一個個大南瓜，壯得象運動員的強健肌肉；紅苕長得有碗那樣大，一串好幾個。母親用南瓜煮稀飯，好甜好甜；又蒸出一大鍋紅苕，好香好香，饞得我們幾個孩子高興得直跳。母親忙不迭地給我們拿苕，給我們添飯，如風掃殘云，一盆稀飯，一鍋紅苕，被幾個孩子吃得精光。“姆媽，您怎么不吃？”這時，我才好象發(fā)現(xiàn)什么問母親，母親笑盈盈地說：“我還有”。
傍晚，吃飽了的孩子們，又想起母親神奇鬼怪的故事，房前屋后找母親，我跑到廚房里去找，只見母親坐在灶旁，嘴里還慢慢地嚼著。“姆媽，您在吃什么？”我跑上前去，掰開她的雙手。餅!攤在母親掌中的是一捧黃澄澄的黃豆餅。我雖不諳世事，但直覺告訴我，母親把省下的口糧留給我們。連南瓜紅苕都舍不得吃，而自己卻用餅充饑。“姆媽，您……”我直著嗓子喊道，眼眶里盈滿了淚水。母親望著我笑了，笑得那樣坦然。
如煙的往事浸透著多少歡樂、酸澀。母親已經(jīng)過世多年了，庭院也早沒有了，取代它的是一座讓人爬得腿軟的高樓。每當我坐在方方的客廳里，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跑回深深的庭院，眼前閃現(xiàn)出母親掌中的那捧餅，讓我刻骨銘心。（陳家福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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